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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內宮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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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, 我仍站在原地, 有些怔怔。

公子的提議其實甚好。我有了充足的理由,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桓府去找曹叔,直到把事情辦好了才回來。

申時以後,路上便要戒嚴。故而事不宜遲, 我應當現在就去準備,在公子離開之後就出門。但想著這些,我卻心猿意馬。

今夜最兇險的地方, 毋庸置疑就在宮城之內。

心裏一個聲音道, 只要守住內宮,荀尚斷無翻身之機。你眼下最為緊要的,是與曹叔會合,合力取回祖父的書。

可另一個聲音又道,就算勝算已分, 內宮中說不定仍有惡戰,公子此去已有赴死之志, 萬一……

——“聽話。”

公子方才的聲音猶在耳畔。

冤孽……

心中長嘆一口氣,我將心一橫, 走出門去。

*****

公子將管事叫來,將府中的事務交代了一番,方才登車。

當我氣喘籲籲地跟著坐進車廂之內時,公子瞪著我, 滿是驚詫之色。

“你來做甚?”他皺眉道。

我將額頭上的汗拭去, 鎮定道:“我說過, 隨公子入宮。”

公子冷下臉,不與我多言,拉開車幃:“林勳!”

“我方才蔔了一卦,公子莫不想知曉是兇是吉?”

公子楞住,看向我。

我也看著他,面帶微笑。

那雙眸中的銳利之色終於收起,公子看著我,無奈地坐了回去。

“公子。”這時,林勳走了過來,問,“公子喚我?”

“無事。”公子道,“上路。”

林勳應下,未多時,馬車轔轔走起,離開了桓府。

風從車窗外吹進來,一陣清涼,將我方才疾奔出來的汗氣吹散。

公子打量著我,目光奇怪:“院中到府前又不遠,你跑這般著急做甚?”

我不以為然:“公子不覺得遠罷了。”

這自然是敷衍他的。因為我追出來之前,還去了後園一趟,把那石榴樹的枝條撥到了另一邊,將最上面一截折斷。這是我與曹叔約定的另一個暗語。任何一方遇到了意外,恐不能按時會面,便以此為標記。另一方到了時辰可不必死等,相機自行動手。

曹叔辦事我一向放心,就算沒有我,他應該也會照先前計議,將祖父的書取出。

當然,我並不想將此事全交給他,須得再做打算……

我望著車窗外掠過的街景,暗自深吸一口氣。只見外頭,行人已經稀少,陽光的顏色也變得暗紅,耀眼而詭詰。

桓府離宮城並不遠,過了闔閭門之後,再前行不過一刻,便是宮城的西門。

公子出入宮禁乃是稀松平常之事,宮門雖盤查重重,但衛士對桓府車馬早已熟識,公子露了露臉,即許放行。而宮中的人對今夜的謀劃顯然也保密周到,守衛宮門的士卒和郎官如往日一般神色輕松,待得公子馬車過去之後,又站在路邊先聊起來。

公子一路不曾說話,我看看他,有些好奇。

“公子怎不問我那卦象是兇是吉?”我問。

公子看我一眼,不答反問:“你果真蔔了卦?”

又被他看穿。

“自是蔔了。”我嘴硬道。

公子不緊不慢:“那也必是吉。”

“公子怎知?”

“若是兇,你怎會自己也跟了來?”

我楞了楞,啞然而笑。這的確是我急中生智生出來的破綻,公子近來真是眼力精進,想來我日後要繼續哄騙他,須得更小心一些。

公子並無慍色,嘆口氣,問我:“你為何定要跟來。”

我看著他,眨眨眼:“我既是公子的貼身侍婢,自當跟著公子,怎可棄公子不顧?”

公子顯然對我這話很是滿意,唇角揚起。

“霓生,宮中雖兇險,但你躲在我身後,我必可護你周全。”他說。

這話他也不是第一次說。

我笑了笑:“知曉了。”

*****

沈太後的永壽宮,在宮城之北,與皇帝的太極宮相望,暮色下,梁上的朱漆甚為鮮艷。

我隨公子下了車,拾階而上。

大長公主正陪著沈太後坐在堂上,對於公子的到來,皆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“孫兒拜見外祖母。”公子上前行禮,一如往常,“外孫聞得太後身體不適,又見母親遲遲未歸,心中牽掛,便過來探望。”

他神色自若,全無沈重之態。

太後和大長公主卻毫無欣喜之色。

“我身體已是大好,天色不早,宮門還要下鑰,你早些回去才是。”太後道。

公子卻笑了笑:“外祖母上次還說這殿中空蕩,孫兒等可過來住上兩日無妨。今日孫兒來此,外祖母怎又說起了規矩?”

這話出來,太後一時無話。

我朝四周望了望,只見服侍的幾個內侍宮人,有兩三人是我從前見過的,其餘卻是陌生面孔。

大長公主目光不定,少頃,笑了笑。

她對太後道:“元初一片孝心,亦是難得。他這性情母親莫非還不知?最是執拗,趕也趕不走。母親今日便索性讓他留下,多個人解解悶也好。”

太後看著她,又看看公子,好一會,長嘆一聲。

“如此,你留下便是。”太後道。

公子亦露出笑意,向太後一禮:“孫兒遵旨。”

有人監視在側,眾人雖心懷鬼胎,卻只能聊些無關痛癢之事。

太後頗為沈著,應許公子留下之後,她心情似乎變得甚好,恢覆了往日的慈愛之色,讓近侍給公子呈上各色小食,又問起他近來之事。在家做些什麽,看了什麽書雲雲。

公子一一答來,神色從容。

“這可是上次跟你入宮的那個侍婢?”太後忽而看向我,道,“叫……什麽生?”

大長公主掩口而笑,道:“母親好記性,正是她。”

我只得上前,向太後行禮:“奴婢雲霓生,拜見太後。”

太後看著我,微微頷首。

“我記得,就是她,可為元初擋災?”她問大長公主。

大長公主答道:“正是。母親上回還給了她賞賜。”

太後露出笑容,看著我,目光中別有意蘊。

正在此時,外面的內侍來稟報,說桓瓖來了。

他一身殿中中郎的打扮,身上覆著鎧甲,風塵仆仆。

看到公子在此,他也露出訝色。

桓瓖亦時常跟隨家人到太後宮中走動,見禮之後,並無客套。

“元初也在?”他說罷,看我一眼。

“元初惦念太後身體,今日留宿宮中。”大長公主道,“你不在殿中值守,來此何事?”

桓瓖笑了笑:“倒是巧。侄兒也是聞得太後身體不適,瞅著間隙過來看看。”

太後莞爾,對大長公主嘆道:“自聖上臥病,我常憂思不已,如今看到這些後輩如此孝順,方覺寬慰許多。”

大長公主嗔道:“母親哪裏話,後輩一向孝順,又不是頭一日。”

寒暄一陣,桓瓖起身說還要到別處宮室巡視,向太後行禮請辭。

太後道:“如此,你去吧。元初,送一送子泉。”

公子應下,站起身來,與桓瓖一道往殿外走去。

夕陽在天邊墜墜半掛,只剩下了半邊臉。晚風吹過殿前寬闊的空地,頗有幾分涼意。

桓瓖不著痕跡地瞅了瞅身後,看到只有我跟著,似乎放下心來。他的聲音從牙縫裏出來,低低道:“你當真不怕死?”

公子一臉無所謂。

他不多廢話,道:“太後宮中的那些奸細乃是妨礙,外面一旦生事,只怕對太後不利。”

桓瓖道:“我已安排妥當,過不久,便會有人收拾。”

“哦?”公子看著他。

桓瓖道:“太後宮中的衛尉少卿戴芾是自己人,鋤奸拱衛之事早已議定,可為托付。”

公子頷首。

桓瓖又道:“若有事,戴芾知道如何尋我。”

公子:“知曉了。”

桓瓖卻轉向我,目光意味深長:“不過有霓生在,想來不必擔憂你的性命。”

“她在不在皆不必為我擔憂。”公子道:“倒是你,今夜只怕要涉險。”

桓瓖一笑,不置可否。

“元初,”他忽而有了些感慨之色,“許多人以為我當上了殿中中郎之後,兢兢業業,不再是紈絝。”

“哦?”公子道,“可喜可賀。”

桓瓖拍拍公子的肩頭,目光裏藏著興奮:“可他們不知道,這殿中之事,才是天下最有趣的。”

說罷,他笑笑,自顧而去。

*****

天色越來越暗,入夜之後,宮中如往常一般點起了燈。太後宮的地勢略高,往外張望,只見殿宇屋檐層疊,一片燈火閃閃如星,甚為壯觀。

太後染了些風寒,加上年事已高,用過膳之後,大長公主便陪著她歇息去了。

我跟隨著公子,也陪在一旁。

太後宮中有衛尉、少府和太仆三卿,皆是多年的老人。其中,太仆卿褚源和少府卿何讓是跟隨太後多年的老人,而衛尉卿韓舒則是荀尚新進委任,掌太後宮戍衛。

太後回寢宮歇息時,三卿皆來問安。韓舒曾在荀尚幕府中用事,我跟隨公子出征河西時,曾見過他。而桓瓖提到的衛尉少卿戴芾,是韓舒的屬官,立在一旁,五短身材,相貌平凡無奇。

大長公主一貫的甜言蜜語之態,就算不久之後就要下狠手,也仍然對韓舒等荀尚黨羽和顏悅色,稱其為保太後安康夙夜戍衛勞苦功高。說到動人之處,還令人給他們賜下財帛和酒食,以為犒賞。

韓舒等人對此頗為受用,對大長公主的賞賜欣然收受。

戴芾動手,就在戌時二刻。

因得大長公主的酒食,韓舒等人全無防備,被拿下時,還以為是要架著他們去歇息,嘴裏喊著“我未醉”,然後,就被堵上布,捆了起來。

要抓捕的人早已定下,不僅韓舒和他的手下,就連荀尚派來的內侍和宮人,都在毫無防備之時被人拿下,捆了總共三十餘人,盡皆扔在偏殿裏。

宮門早已下了鑰,太後精神矍鑠,全無方才的病弱垂老之態坐在堂上,將戴芾任為永壽宮衛尉卿,率衛士把守各處門戶。

不久之後,一名內侍自宮外匆匆跑來,向太後稟報,說慶成殿亦已動手。

是夜亥時,左衛殿中將軍庾茂與右衛殿中將軍程斐奉太後詔書來到慶成殿前,宣讀了荀尚的諸多罪狀,令免去太子太傅等一應官職,保留爵位,離宮回府等候發落。

荀尚聞言,自是驚怒不已,要去殿前理論,被身邊謀臣攔住。眾人皆言此乃太後和皇後之計,荀尚一邊令人鎖死各處入口,一邊與幕僚緊急商議,往東宮和宮外各處宿衛報信。

然而殿中諸將率宿衛四百餘人,已經將慶成殿各處通道阻塞,出去不得。

永壽宮中也沒有人歇著。

太後宮的宮衛原本就不多,只有五十餘人。如今又因為翦除荀氏黨羽,去了一半。剩下的人手,要守衛偌大的宮室,乃是捉襟見肘。殿中諸將雖是倒荀這邊的人,但他們要守住整個內宮,亦無暇分兵過來。永壽宮只得打開衛尉的械庫,給尋常的宮人內侍也發了兵器,以圖防備萬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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